海洋文化公开课第四期|鲨鱼变老虎,蛤蜊化黄雀,华夏海洋生物的瑰丽传奇
海洋文化是人类与海洋互动的产物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背景下海洋文化重要性日益凸显厦门,因海而兴拥有深远的海洋文化底蕴。为此,厦门市海洋发展局、厦门市海洋国际合作中心携手新浪厦门•不懂实验室发起了系列海洋文化公开课助力推动海洋文化的传播。
#第四期#
华夏海洋生物的瑰丽传奇
暨《海族列传》分享会
《海族列传》是厦门市海洋发展局海洋文化丛书系列中的一本
▾公开课精彩内容
萧春雷
《海族列传》作者
《中国国家地理》和《华夏地理》杂志的撰稿人
我讲一下创作这本书的起始缘由,2008年,我开始在《厦门晚报》“闽小记”专栏发表一些关于海洋生物的随笔。
到了2010年的时候,我接受《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委托,在全国几个海区跑了一下,了解中国海洋经济的变迁,就获得了一个全国性的视野,第二个就是历史的视野。大概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的海洋经济鱼类发生了变化,非常有意思。六七十年前,中国人吃的鱼跟我们现在吃的鱼是不一样的,中国的海洋现在极度贫瘠。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就试图把这样的一些理念、一些观察融合进去,这是这本书的一个背景。
这本书不完全是科普书。通常的科普书,是科学普及,科学知识,我觉得它是冷冰冰的。什么叫科学知识?就是大百科全书那样的,你肯定就不容易读下去。人文书籍就很好读,但它可能又不靠谱。我就觉得应该把这两种特质融合在一起。
我把这本书称为科学人文著作,是科学加上人文。人文是有温度的。它包含科学普及,加上历史考据,再加上文人雅趣。我的写作风格也比较特殊一点,我自己称之为互文式的随笔风格。
华夏海洋生物的人文之美
古人相信陆地生物与海洋生物两大系统之间,存在着物种转换,比如古人认为广东的老虎和台湾的鹿是由鲨鱼转化而成的;柔弱无骨的龙头鱼,偏偏是虾蛄的克星;眼盲耳聋、混沌糊涂的水母却活过了6.5亿年,是最成功的物种之一。
这幅鲸鱼画得非常漂亮。鲸鱼在大家印象里是它经常搁浅,而且都失去了眼睛,中国人就猜测它为什么会没有眼睛?古人认为它死的时候眼珠化成了夜明珠,继续照耀大海。这个想法显然是不正确的,但它包含了很华丽的想象力,我很喜欢。
岭南虎与台湾鹿就很有意思了。清代《广东通志》、《中山县志》等记载广东的老虎一大半都是鲨鱼变成的。台湾的志书也记载台湾的鹿来源于鲨鱼。鲨鱼既可以变成老虎,又变成鹿,古人相信陆地生物与海洋生物两大系统之间,存在着基因交流,甚至物种转换。这种思维是错的,但是很有意思,我们应该去欣赏这种奇异的想象力。
接下来青蟹,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蝤蛑。关于青蟹有个句子特别吸引我,“八月能与虎斗,虎不如”。一只螃蟹居然可以打败老虎,力量堪比武松,了不起。
这幅图是龙头鱼跟虾蛄。龙头鱼就是丝丁鱼,虾蛄武装到牙齿,而丝丁鱼细皮嫩肉的,如果它们碰到一起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其实是丝丁鱼会赢。柔弱无骨的龙头鱼,偏偏是虾蛄的克星。
还有大弹涂鱼,又叫跳跳鱼,它能够短暂离水而活,经常爬到岸上或者爬上红树林的枝条。缘木求鱼被人笑话了那么多年,原来也不算是错误的,至少在大弹涂鱼身上是正确的。
蛤蜊是天下最便宜的东西了,我很爱吃蛤蜊,七八块钱一斤,而且我一般是买28个,为什么呢?因为想起宋仁宗的故事,宋仁宗有一次请客看到厨师拿了一盘蛤蜊过来,然后宋仁宗问这个是什么?厨师说晚上要吃的,宋仁宗又问多少钱?他说1个1千钱,28个就28千钱。宋仁宗大惊,一下筷子居然费28千钱,宋仁宗觉得太贵了,于是就把这菜给撤掉了。所以我就偏买28个,我太太问干嘛买28个,我说我买28个就可以笑傲帝王,宋仁宗都吃不起的美食,我吃得起。
在古代,人们认为蛤蜊从何而来呢?《礼记》说到“雀入大水化为蛤”,黄雀投入水里面它就变成了蛤蜊;《酉阳杂俎》又说它“能以壳为翅而飞”。看来按照这古代的化生理论,蛤蜊与黄雀,一年四季,它们的生命互相转化,时而翱翔于天空,时而漫游于海底。
我们有化生理论、有天人合一理论等等,我觉得是特别有意思的,我们不能把它当成一种真实的东西、科学的知识,但你至少可以欣赏到一种想象力,这种想象力能够丰富世界。
水母,古人也有一些想法,人们总说水母无眼,以虾为目,它跟虾其实是一种寄生关系。民间还认为水母是降在海面上的雨水变成的,福州有句民谚说:“四月八,一滴雨,一枚(虫+宅)。”说的也就是水母了。这让我想到庄子的理论,水母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但是却活了6.5亿年,来自恐龙兴起之前的世界,你说它到底算不算成功呢?从某一种方面来说,它的确堪称史上最成功的物种。
外国有很漂亮的美人鱼,我也关心中国有没有人鱼,所以我就特别去查了很多史料,还真的找到了人鱼传说,中国的人鱼我们简单的这样分:男的叫海和尚,女的叫海女。这个海和尚的原型是棱皮龟,海女的原型就是儒艮。但是中国的人鱼都不漂亮,所以我说它是丑人鱼。
“四大海产”解体
齐敲竹杠的终极渔法让大黄鱼差点走向灭亡;“巴浪巴浪,好吃不分尪”吃巴浪鱼竟形成了一个闽南饮食文化圈。
中国半个世纪来,海洋经济鱼类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就是“四大海产”解体。
半个世纪前,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人吃什么?第一位就是大黄鱼,第二位就是小黄鱼,如果在东海渔民出去打渔,整条船出去它们能占一半以上。大黄鱼和小黄鱼都属于石首鱼科,它们头脑里面有两块耳石。它们的分布区域是不同的,小黄鱼在北方渤海、黄海等地,大黄鱼是在南方东海以及南海北边。
大黄鱼的命运是非常悲惨的,现如今几乎没有野生的大黄鱼了。以前的渔民发明了一种终极渔法叫“敲罟作业”,渔民齐敲竹杠,声波传导到水中,引起大黄鱼头骨中的两块小耳石共振,导致昏迷或死亡,然后把它们慢慢地赶到两个大船里再捞起来。这种渔法产量极高,五十年代先是出现在汕头,后慢慢传到了福建、浙江。加上一次大批机帆船围剿外海越冬场的事件,让大黄鱼种群遭受重创,一蹶不振。
直到1985年的时候,大黄鱼之父刘家富先生把它人工繁殖成功。我认为他简直是水产界的袁隆平。我曾去采访过刘家富老师。刘家富先生很客观的说:“敲罟作业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我们酷渔滥捕。”现在大家吃到的大黄鱼都是养殖的,大黄鱼的产业集中在三都澳、宁德,占全国90%,相关产业的产值都是每年上百亿。
“四大海产”里还有带鱼和墨鱼。墨鱼现在产量也很少了,带鱼的产量倒还是很高的,但是身形却明显变小了,原来有一米长的,现在只有一尺半、两尺多。“四大海产”解体,造成了三大后果。
01 低值鱼替补
图源:(日)川原庆贺绘于1823-1829年
第一个后果就是低值鱼替补,巴浪鱼等低值鱼类成为我国海洋捕捞的主角。我之前去广西想吃巴浪鱼,结果那边没有巴浪鱼。后来问了研究所的老师。才知道巴浪鱼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饮食文化圈,只有闽南人,以及说闽南方言的潮汕人、海南人流行吃巴浪鱼。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02 域外海产与远洋捕捞
我们的海洋渔业资源已经枯竭了,中国的海底荒漠化,我们的渔船就要往别的地方跑,去越南、朝鲜或者韩国交界的地方捕鱼,有的时候就会引起渔业纠纷。全世界的海产,90%的都来自水深200米以内的大陆架,太平洋中间其实是“荒漠”。国际海洋法200海里经济区的规定,让我国这样的渔业大国,资源变少,捕捞能力过剩。我们不得不发展远洋渔业,去巴西、秘鲁等国经济区捕捞,就导致了不少域外海产进入中国。秋刀鱼也是其中之一。中国海域是没有秋刀鱼的,秋刀鱼是在是生长于日本和俄罗斯海域里的一种鱼类。
03 养殖业兴起
养殖业是中国水产业发生的最大革命。2018年我国的水产养殖产量占水产总量的78%,美国人说我们中国人把世界海产吃光了,实际上中国现在吃的水产大部分都是自己养殖的,中国的水产养殖占全球水产养殖总量的7成。养殖业对解决中国人吃鱼的贡献非常大,但随之而来的海洋污染问题,也需要我们去关注。关于中国养殖业发展,我举海带和鲍鱼两个例子。
首先是海带,海带是个亚寒带物种,中国的海是温带、亚热带、热带,所以中国历史上是从来没有海带的,1930年日本学者大槻洋四郎首次从北海道引种到大连。上世纪50年代末中国水产界解决了海带南移问题,跨越北回归线养殖到了广东南澳岛,建立了一个亚热带海带帝国。现在我国海带产量占全世界总产量的近九成,福建养殖的海带又占中国的一半。据了解,福建省海带育苗总量、养殖面积、养殖产量已连续20年占据全国第一,这是水产学界的学者做的相当了不起的贡献。
其次是鲍鱼。中国的鲍鱼最有名的叫登莱鲍鱼,在山东;福建历史上杂色鲍很没名气。2003年我国鲍鱼产量约1.1万吨,当时青岛开了一个世界水产科学界地位最高的鲍鱼论坛,与会代表抱怨4天都没吃到一个鲍鱼,主办方跟他们解释说鲍鱼太贵了,如果每个人吃一个,会就开不下去了。所以开了4天的鲍鱼会,没有吃过一个鲍鱼。这可以说算得上一件趣事了。
福建从上世纪末开始养鲍鱼,2019年产量超过了 14万吨,占全国产量近80%。因为福建的养殖户,鲍鱼终于“平民化”,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家都吃得起的美食。
闽南身边的海洋生物
中华白海豚也会“拜妈祖”;
总被做成水瓢的鲎有着让人类动容的爱情;
我们所吃的土笋与沙虫又有什么不同呢?
01 中华白海豚
闽人认为海豚具有神性,每年妈祖生日前后,常有海豚成群结队来到近海游泳、嬉戏,跃出水面,当地渔民称之为“拜妈祖”。在厦门湾的中华白海豚,据近年来野外监测,有六七十只,广州珠江口外有一千多只。白海豚的行程大约三四百公里,且不常串门,两地显然是不同的地理种群。
02 文昌鱼
图源:文昌鱼——(法)朱尔斯·理查德,1907年
厦门文昌鱼的传统产区是在鳄鱼屿,后来因为建设了高集海堤,当地生态发生了变化,文昌鱼就转移到了外面的黄厝、翔安、金门之间的海域。文昌鱼的个头极小,一万只才一公斤重,当地都用锄头将它挖起,再用工具筛掉沙子。
03 鲎
鲎的祖先可以追溯到4.85亿年前的奥陶纪,当时海洋里甚至没有原始鱼类,所以被誉为“活化石”。鲎总是成双结对出现,雌鲎背负着雄鲎爬行,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它们的爱情让人类动容。以前福建还都会用鲎勺代替水瓢,现在很难找到了。
04 厦门江鱼和海兔
筼筜港和象屿海域曾出产江鱼,江鱼脯与鱿鱼干、文昌鱼干,并称厦门三大传统海产,但现如今厦门已经没有江鱼了。海兔在厦门本地叫海猪,厦门是海兔的近代养殖中心。
05 土笋与沙虫
土笋,中文名可口革囊星虫(Phasolosmaes esculenta );沙虫,中文名方格星虫(Sipunculus nudus)。沙虫跟土笋不一样,土笋是在泥巴里,而沙虫是在沙堆里,它肚子里都是沙子,需要用一根小竹签把沙虫内脏翻出来,处理干净。沙虫在福建和广西都会吃,广西吃的比闽南还凶,而土笋好似只有闽南人吃。
06 红树林
红树林是热带生物海岸,是海陆两大生命体系的汇合,大量潮间带动植物在这里栖息、繁殖,生机勃勃。厦门原来有320公顷的红树林,后来因为经济发展只剩下32公顷,经过多年的造林工程,2020年已经恢复到200多公顷,比如厦门下潭尾公园的红树林规模就很大,很值得去观赏一番。
图源:《海族列传》插画师刘哲姝
在座的读者朋友们在互动环节也与萧老师进行了热情的探讨。让我们看看大家问了什么问题吧。
问:萧老师你的海族列传是吃出来的吗?
答:不能说都是吃出来的,但肯定是跟吃有关。我是从山里长大的,对海鲜不大熟,在厦门生活,一上桌就有一种心理劣势,要向人家请教吃的是什么海鲜。所以我就发奋图强,想把自己桌子上吃的东西都弄明白,就这样写了这本书。
问:想问老师,关于科普和人文该怎么去结合?
答:我写作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东西,如果是真的要写一本普及科学知识的书,说实话大学里面水产学院的教授,他们随便写一本都比我更准确,这个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在想我的优势是什么?我的优势是我自己是个作家,我可能文章写的会更好一点。第二个我可能读书读的比较多一点。然后我还是个记者,我可以实地去采访和请教专家。第三个就是我人文的东西比较多一点。我就在这三者之间达到一种平衡,好好地利用我的优势。